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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黄埔情缘】黄埔情缘影响了她的一生——怀念我的母亲严淑铭





发布时间: 2024-11-15 作者: 胡葆琳

人物简介

严淑铭:黄埔二期生、抗战将领胡靖安夫人

胡葆琳:黄埔军校同学会理事

今年是黄埔军校建校100周年。黄埔军校是第一次国共合作的产物,是中国第一所培养革命军队干部的学校。我的父亲胡靖安将军毕业于黄埔军校第二期和德国陆军军官大学,历任黄埔军校入伍生政治部主任、中国驻德国大使馆少将武官等职。在东征、北伐和抗日战争中屡立战功。1940年夏,我的母亲严淑铭与父亲共结连理,从此与黄埔结下了深厚情缘。

父亲母亲初次相见

1937年7月初,母亲随家人到庐山避暑时遇见中学同学王民英。此时王民英已经结婚,嫁给了蒋介石的专机驾驶徐焕升。某日下午,母亲应邀到她下榻的住处小聚,适逢一位青年军官到访,徐焕升便介绍道:“这位是蒋委员长侍从室的少将高参胡靖安,陪委员长到庐山开会。”又接着向青年军官介绍:“严小姐是民英的同学。”王民英随即拉着我母亲到一边闲聊,她小声说:“他们是黄埔军校的同学,靖安是二期,焕生是六期,靖安现在在委员长身边工作。”母亲不由得刮目相看,这是她第一次遇见父亲。

不久,“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王民英夫妇和父亲立即随蒋介石返回南京。外祖父一家也匆匆回到上海。外祖父安排全家迁居武汉并办理好母亲的转学手续后,急往南京处理商务。

母亲在武汉再遇父亲

母亲的父亲严凤鸣是清末秀才,曾任北洋政府河南信阳总司令,之后弃军从商,创办全国军用印书出版社。南京沦陷前夕,他带领员工将所有设备和物资全部推入江中,誓言“一张纸都不留给日军”。由于江面已经封锁,外祖父一行只能走陆路逃亡,一路跋山涉水、历经千辛万苦,更不幸的是途中外祖父突发心脏病,回到汉口时已奄奄一息,一家人悲痛万分。

外祖父抵达汉口的次日,母亲随管家去武昌购买棺木后,乘渡轮返回汉口,渡轮行到江中心时,一艘政府专用快轮驶近,她隔着玻璃窗赫然看见站立船头的那人,正是父亲,他也发现了母亲。渡轮缓缓靠岸,母亲随人群下船时听见有人叫自己,闻声望去,父亲正在岸上向她招手。

“局势这么紧张,你为什么还不走?”父亲问道。

“因为家父病重,危在旦夕……”母亲忧心忡忡地回答。

“请把地址给我,我去拜访伯母,告诉她武汉危急,你们必须立即分批撤离。”

当外祖母得知部队即将撤退的消息后,立即安排子女们先去重庆。母亲辞行时紧紧握住外祖父冰冷的手哭个不停:“爸,不孝女走了,您老多保重。”她知道此一别便是永别,忍不住失声痛哭。外祖父气若游丝,颤声道:“快走!严家子孙绝不当亡国奴!”这是外祖父留给子孙后代的临终遗言,落地有声。

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几日后,外祖父突然醒来,双眼凝视远方,外祖母赶紧在他耳边细语:“孩子们已经平安到达重庆。”恰在此时,父亲到访,他一边向外祖父鞠躬,一边恭恭敬敬地说:“伯父,您老放心,我会照顾好您的儿女。”外祖父缓缓闭上眼睛,安然离世。外祖母抵达重庆后,慎重地告诉儿女们:“靖安不仅为你们的父亲送了终,还帮助我办理后事,他不是亲人胜似亲人,你们以后要称他大哥。”

台儿庄大战时,父亲冒死三进三出台儿庄传达密令,每当他深入前线,外祖母一家便提心吊胆;得知台儿庄大捷,大家欢欣鼓舞。1938年底,父亲晋升陆军中将,全家人为他高兴。

母亲成为黄埔亲属

1940年夏,父亲和母亲在重庆结婚。婚前,父亲对母亲说:“我是军人,军人时刻准备为国捐躯,你嫁给我就要做好随时成为寡妇的准备。”母亲毫不犹豫地点头。

战争时期一切从简,婚礼简单而温馨,来宾除亲友外大部分是父亲的黄埔同学。父亲牵着母亲的手来到众人面前,他指向一长排英姿勃勃的青年军官道:“他们都是我的生死之交、草鞋朋友。”草鞋朋友们纷纷表示祝贺,并唤母亲为大嫂。于是,年仅25岁的母亲不仅成为黄埔家属,还是一些黄埔同学口中的大嫂。

悲欢离合、生离死别

1941年,日军调动四个轰炸大队集中轰炸重庆,有时一日轰炸两次。一日傍晚,母亲刚从娘家的防空洞回到家中,又闻空袭警报,她只得再由勤务兵搀扶着前往隧道防空洞,由于身怀六甲走得慢,赶到时已经满员,他们只能就近躲进一个积水的小防空洞中。警报直到晚上11时方才解除,筋疲力尽的母亲回家倒头便睡,凌晨时分被急促的拍门声惊醒,原来外祖母听闻隧道里闷死了上千人,急忙领着小女儿和儿子赶往隧道,只见遍地死尸,他们顾不得害怕,提着油灯在一排排尸体中寻找。舅舅严森心有余悸:“姐姐,我好怕看到你的脸,真的好怕。”父亲闻讯赶回,见母亲安好便立即告别妻子奔赴前线。他一次次临危受命,一次次不计生死、不负使命。1945年9月3日,中国人民经过多年奋战,终于取得了抗日战争的伟大胜利。我的父母亲在抗战期间结为夫妻,此后一直聚少离多。

1975年3月,父亲回到上海与全家团聚,母亲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然而,世事难料,父亲回来后竟然一病不起,母亲心如刀绞,全家人忧心如焚。

1978年3月2日凌晨,父亲与世长逝,享年75岁。3月11日上午出殡,许多上海的黄埔同学和亲属前来吊唁,全国各地的黄埔同学发来唁电,有的特地赶来送同袍最后一程,还有一些黄埔后代前来帮忙。向父亲遗体告别时,母亲凝视父亲消瘦的脸庞,想到他回家仅3年就走了,禁不住哀思汹涌,悲恸欲绝。我们兄弟姐妹更是悲从中来,泣不成声。

母亲的中国心、黄埔情

1979年秋,我随母亲移居香港,不久便去台湾看望亲友和父亲的黄埔同学,黄埔同学们见到我们都非常高兴,关怀之情溢于言表,有的说我长得像父亲,有的回忆起和父亲的往事,百感交集,不胜唏嘘。之后,母亲经常往返于内地和港台之间,为两岸黄埔同学和亲属寻找亲人,协助台湾老兵回乡寻根拜祖,帮助骨肉分离的家庭获得团聚。为两岸黄埔亲属的交流牵线搭桥,不辞辛苦、甘之如饴。

1984年6月,黄埔军校同学会在北京成立,两岸黄埔师生和亲属有了一个温馨的大家庭。母亲很乐意参加同学会组织的联谊活动。她说:“每次活动都可以见到台湾来的黄埔同学和许多黄埔后代,大家亲如一家。”黄埔军校同学会乔迁时,母亲主动赠送沙发等家具,在她看来,黄埔同学会是黄埔亲属的家,她作为黄埔亲属必须表示一点心意。

1996年11月,母亲和我应邀赴广州出席黄埔军校旧址重建落成典礼,母亲动情地告诉我:“这是你父亲曾经学习和工作过的地方。”“我知道,父亲是第二期毕业生,1927年回校担任入伍生政治部主任。”我连连点头道。“军校修复工程需要资金,我觉得你应该有所表示。”母亲的话提醒了我,我随即向身边的工作人员表示,我们可以捐资人民币10万元。”

2005年,母亲受邀出席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纪念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大会,获颁抗战纪念章并登上天安门观礼台观看大阅兵。她一边回忆一边说:“你父亲曾经在德国留学和工作,又奉命前往欧洲各国和北美考察,亲眼目睹了西方的现代化发展,深知中国积贫积弱,一直盼望自己的祖国强大起来。”她望向眼前雄伟壮观的场面,心情无比激动,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今天,中国终于强大了,我替你父亲看到了。”母亲的爱国之情深植于心。

此后,母亲还欣然出席在北京举行的纪念黄埔军校建校80周年和纪念孙中山诞辰140周年大会,并参加在台北、武汉、上海举行的“中山·黄埔·两岸情”论坛,以及黄埔军校同学会每年组织的各项联谊活动。

2014年9月,由上海海外联谊会、香港大中华会联合主办的第五届“中山·黄埔·两岸情”论坛在香港举行,200余位来自海峡两岸的黄埔将领、亲属及各界嘉宾欢聚一堂,共叙黄埔情谊,共促祖国统一。在论坛开幕前夜的欢迎晚会上,两岸黄埔人共同为母亲胡严淑铭女士百岁寿辰贺寿,温馨的场面体现了“天下黄埔是一家”的深厚情缘。

左起:王文燮、陈廷宠、李祯林、夏瀛洲四位台湾退役上将为母亲祝寿

母亲辞世

2019年9月10日凌晨,母亲在香港家中安祥离世,享年106岁,并于9月17日举行隆重的告别仪式,中央政府驻香港特别行政区联络办公室的领导及香港各界人士前来吊唁,出席告别仪式的嘉宾除远道而来的亲友外,还有来自台湾的退役将领和两岸的黄埔后代,中央有关部门和全国各地的海外联谊会和黄埔军校同学会以及亲朋好友也纷纷发来唁电并赠挽联和花圈。

母亲是将门之后,曾祖父随左宗棠收复新疆有功,获赐黄马褂、封状元巴图鲁称号。母亲也是将军夫人,婚后虽与丈夫聚少离多,但荣辱与共,含辛茹苦独自带大4个子女,为丈夫守住一个家。母亲以身为黄埔亲属为荣,黄埔情缘影响了她的一生,她积极参与两岸黄埔师生和亲属的交流活动,为促进两岸关系和平发展奉献了自己的绵薄之力。

母亲的一生经历百年沧桑,见证时代巨变,面对风起云落,始终保持大家风范,从容淡定,富贵情不骄,坎坷志不移。正是:沧桑坎坷情何堪,风起云落心如常;纵然笑看百岁身,日过西山意犹酣。

今年是母亲逝世5周年,仅以此文表示最深切的怀念,亲爱的母亲永远活在我的心中。